○考据之难
少时阅《阁帖》,右军书多有“死罪”字,不解其义。后见唐国子祭酒李涪所撰《刊误》云:“短启出于晋、宋兵革之际,时国禁书疏,非吊丧问疾,不得辄行尺牍,故羲之书首云‘死罪’,是违制令也。”乃恍然悟。又《史记》屡言家累“千金”以为富者,窃思千金即于今世亦不能称富,岂秦、汉之际金固贵重耶?后见如淳注:“战国时以一镒为一金,汉时以一斤为一金。”又恍然悟。然此二义,人多不知者,因附记之。
○闽海鱼斗
先大于道光初年官福建石码场盐大使时,忽天大风雨,隐隐有雷声者,三日乃霁。嗣乃知海中有二大鱼斗,风雨者,鱼鼓鬣喷沫所致也。斗至三日,一鱼之钅句于山巅,不能动,一鱼去,而此鱼遂死。将死之际,海滨居民乘舟往割其肉,鱼稍一摆动,浪涌如山,舟覆,溺死十余人。乃待至臭腐后,始群往取肉熬油,尚得千余石。
○袁痴
袁丹叔先生国梓,文章尔雅,而性痴绝,人皆以“袁痴”目之。自郡守解组归,居于茸城,屋滨大河,乡人每泊粪船于门外,先生恶之,乃买羊肉一半,密置河畔,乡人担粪归,将饭,见肉,疑为人所遗者,大喜,亟啖之。先生俟食讫,乃至岸侧,佯为周视,故作喜状曰:“这畜生今日必死矣!”乡人惊问故,则曰:“此地有恶狗,吾买砒霜置肉内毒之,今既食,除一害矣。”乡人大恐,承系已食,恳其救解。先生阳惊曰:“我毒狗,不毒人,此系尔自作之孽,非我罪过。”乡人愈哀恳,至涕泗,乃指粪曰:“亟啖此,或可解。”乡人畏死,从之,大吐,委顿。则抚掌笑曰:“尔他日仍泊船于此,当令再吃粪也!”一日者,立于门前,适府公遣仆奉书于先生,仆见先生,不识也,因询曰:“此间有一袁痴,居何处?”先生引之至家,携书入,良久,什袭一巨函出,交仆曰:“此系宝物,尔主向借,不能不与。尔主书中言,惟尔诚实右靠,须亲携去,毋易人致损坏。”郑重言之再三。仆负之归,物已重,路又远,汗流浃背。府公见之不解,拆封,乃一粗石,重二十余斤,上书十六字曰:“尊价无礼,呼我袁痴。无法处治,以石压之。”府公大笑,即其仆亦自笑也。
○朱文正之风趣
大兴朱文正公,乾嘉时名臣也。崖岸高峻,清绝一尘,虽官宰相,刻苦如寒士,馈遗无及门者。与新建裘文达公最善,一日至裘处,谭次,忽叹曰:“贫甚,奈何?去冬上所赐貂褂亦付质库矣。”裘笑曰:“君生成穷命,复何言!我管户部,适领得饭食银千两,可令君一扩眼界。”因呼仆陈之几上,黄封灿然。公注视良久,忽起手攫二元宝,疾趋登车去。
○中国史纪外事之讹
三国魏明帝时,纪日本国女王卑弥呼遣使入贡者凡二次。今考日本国史,则仲哀天王之妻息长足媛,神功皇后也。后摄政六十九年,年逾百岁。所谓国有内难者,乃其子麛坂、忍熊二王起兵与母争地位。后亲生子名誉田别,在储位七十年,至七十一岁乃登宸极。又四十二年卒,寿亦百有十二岁,号应神天皇,并无卑弥呼之名。日本与中国同轨同文,何以于其主名亦讹误若此?即如《明史》记封平秀吉为日本王事,云沈惟敬私以衮冕奉秀吉,尊以帝号。今考其史亦殊不然。盖秀吉求封明王,惟敬许之,归而不敢言,洎宣读至“封尔为日本王”,乃怒,脱冕服投地曰:“向言明主封我为明王,故命班师。日本在我股掌,为霸为王,彼何与焉!”是秀吉之心固未尝帝制自为也。其国人中井积善亦曰:“明岂有以其国号封外国之理?秀吉武人,昧于事体,以取嗤于异域,贻羞于后代。”云云。则奉以帝号之说,实属诬罔。总之,以中国人纪外国事,无从质证,故舛错恒多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