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祚皇帝中
己亥天慶九年。宋徽宗宣和改元,金天輔二年。春,有赤色,大三四團,長二三丈,索索如樹。西方有火五團,下行十餘丈,不至地而滅。
夏,金人攻陷上京路,祖州則太祖之天膳堂,懷州則太宗德光之崇元殿,慶州則望僊、望聖、神儀三殿,并先破乾、顯等州如凝神殿、安元聖母殿[一],木葉山之世祖殿、諸陵并皇妃子弟影堂,焚燒略盡[二],發掘金銀珠玉。所司即以聞,蕭奉先皆抑而不奏。後天祚雖知,問及陵寢事,奉先對以初雖侵犯元宮,劫掠諸物,尚懼列聖威靈,不敢毀壞靈柩,已經指揮有司,修葺巡護。奉先迎合誕謾,類皆如此。遼國屢年困於用兵,應有諸州富民子弟,自願進軍馬,人獻錢三千貫,特補進士出身。諸番部富人進軍獻馬,納粟出身,官各有差。又因燕王言遼東失業饑民困踣道路,死者十之八九,有旨令中京、燕、雲、平三路諸色人收養[三],候次年等第推恩。官爵之濫,至此而極。
四月朔,日有食之。
庚子天慶十年。宋宣和二年,金天輔三年。冬十月朔,日食。
辛丑保大元年。宋宣和三年,金天輔四年。春,日有眚,忽青黑無光,其中洶洶而動,若鉟金而湧,日旁有青黑色,正如水波周回而旋轉,將暮而止。
金人自破上京,終歲不出師遼國,然防屯如故[四]。有東南路怨軍將領董小醜,坐討平利州賊逗留不進[五],被誅。本部隊長羅青漢、董仲孫等倡率怨軍作亂,攻錦州[六],月餘不能下,賴都統耶律余覩援兵至,怨軍始懼。郭藥師等內變,自殺賊魁羅青漢等數人,就招安,都統蕭幹奏選留二千人為四營,擢郭藥師、張令徽、劉舜仁、甄五臣各統將領[七],餘六千人,悉送燕、雲、平三路充禁軍,或養濟,實欲分其勢也。余覩謂蕭幹曰:「前年兩營叛,劫掠乾州,已從招安;今歲全軍復叛,而攻錦州。苟我軍不來,城破,則數萬居民被害。所謂怨軍,未能報怨於金人,而屢怨叛於我家。今若乘其解甲,遣兵掩殺淨盡,則永絕後患。」幹曰:「亦有忠義為一時脅從者,豈可盡誅之?」二人議論不合,交章並奏,卒從蕭幹之議。遼自金人侵犯以來,天下郡縣所失幾半,生靈塗炭,宗廟丘墟。天祚尚以四時遊畋為樂,工作之費,未嘗少輟,遂失內外人心,嘗有倦處萬機之意。有四子:長曰趙王,昭容所出;次曰晉王,文妃所出;次曰秦王、魯王,並元妃所出。國人皆知晉王賢而屬望焉。元妃兄樞密使蕭奉先慮秦王不得立,密圖之,未有以發。晉王母文妃娣妹三人,長適耶律撻曷里[八],次適余覩,會撻曷里妻嘗過余覩家,蕭奉先密遣人誣告其結余覩,將立晉王,尊天祚為太上皇帝。事發,撻曷里妻等皆伏誅,文妃亦賜死,獨留晉王。時余覩在軍中,聞之懼,即領千餘騎,并骨肉車帳叛歸金國。時方盛夏,途中為霖雨所阻。天祚遣知奚王府蕭遐買、宰相蕭德恭、大常袞耶律諦里姑、歸州觀察使蕭和尚奴、太師蕭幹各領本部軍馬會合追之,至閭山縣相及,諸軍議曰:「今天祚信用奉先,致晉王之禍,兼奉先平日視吾曹蔑如也。余覩,宗室之豪俊,負氣不為人下。若擒余覩,則他日吾曹皆余覩也,不若縱之為利。」皆曰:「喏。」於是紿云「追之不及」。余覩既亡,奉先懼諸將皆叛,乃峻加蕭遐買等爵賞,以慰其心。
壬寅保大二年。宋宣和四年,金天輔五年。春,金人陷中京。中京,奚國也。先是,金主阿骨打遣使曷魯等如宋,自海上歸,得書,意宋朝絕之,乃命其弟故碖國相孛極烈并粘罕、兀室,用遼降人余覩為前鋒,由奚西過平地松林,駐白水;別遣精兵五百騎到松亭關,邀截本京官民奔逸車乘。天祚在燕京,聞報甚懼,即日出居庸關;又聞余覩為前鋒,導兵奄至。蕭奉先奏曰:「余覩,乃宗枝也,豈欲亡遼?不過求立其甥晉王而已,何惜一子,伐其奸謀?」遂賜晉王死。晉王賢而有人望,死非其罪,行闕百官諸軍聞之,莫不流涕,自此人心益離。
三月,報余覩兵至,天祚率騎兵五千,西奔雲中府,留宰相張琳、李處溫等,與燕王同守燕。天祚去時,衞士五千,中途潰散,僅諸王并長公主、駙馬、諸子弟三百餘騎。過雲中城下,撫諭留守蕭查刺、轉運劉企常等曰:「金兵不遠,好與軍民守城。」但取馬三千匹,由天德軍趨漁陽,入夾山,因謂蕭奉先曰:「使我至此,皆汝之由。汝急去,人不汝容。」奉先慟哭辭去,行二十里,為左右所殺。金兵至雲中,蕭查剌等率軍民父老開門迎降。金主阿骨打留精兵二百騎,與留守自衞,而追天祚幾及,應行宮內庫三局珍寶,祖宗二百餘年所積,及其幼女,悉為俘掠一空。金兵自追天祚,旬日未回,府中兵變,推馬權、韓執謙為都統,逐出蕭查剌等及衞兵,閉門拒守,飛申燕王求救。時燕王僭位之初,無兵可遣,但指揮蔚州發兵應援。金兵回至城下,見留守等被逐,督軍民攻城,彌旬破城,執馬權、韓執謙等,盡殺諸軍,陷朔、應諸州,擄去羣牧良馬三萬匹。天祚自奔夾山,命令不通。燕王守燕,深得人心。李處溫與族弟處能及其子奭、都統蕭幹,挾怨軍謀立燕王,告報在府百官、諸軍、僧道、父老數萬人,於三月十七日詣燕王府,方邀張琳告其事。琳曰:「攝政則可,未可即真。」處溫曰:「天意人心已定,豈可易也?」百官班立,獨琳有難色。既而王出,李奭以赭袍被之,百官軍民拜舞山呼。王驚泣,辭不獲免而即位,僭號天錫皇帝,改元建福。改怨軍為常勝軍,以李處溫守太尉,左企弓守司徒,曹勇義知樞密院,虞仲文知參政。張琳守太師,十日一朝,平章軍國大事外,雖以元老尊之,其實不欲其位在己上也。李處能、奭等數十人,各以定策功補官。方議降赦,燕中父老再告,隨駕內庫都點檢劉彥良,姦佞之人,導引天祚為一切失德之事,國人呼為「肉拄杖」。蓋其倚附而行也。妻雲奇者,本倡婦也,日夕出入禁中,以為諧謔。夫婦共為國害,請先誅而後降赦。是日,梟彥良夫婦之首於市,人爭臠肉而食之,然後肆赦。
燕王廢天祚為湘陰王,詔曰:「大道既隱,不行揖遜之風;皇天無私,自有廢興之數。事貴得効,人難力為。朕幼保青宮,長歸朱邸,雖曰人情之久係,誰云神器之可求,欲避周公之嫌,未忘季札之節。奈何一旦之無主,至使四海之求君,推戴四從,謳歌百和,不敢墜祖宗之業,勉與攬帝王之權,實懼纂圖之為難,尚思復辟之可待。近得羣臣之奏,概陳前主之非,所謂愎諫矜能,比頑棄德,躁動靡常節,平居無話言。室家之杼柚盡空,更資淫費;宗廟之衣冠見毀,不輟常畋。漢子之戮實無名,伋妻之亂孰可忍!加以權臣壅隔,政事糾紛,左右離心,遐邇解體,訖無悛悟,以至播遷,伊慼自貽,大勢已去。是謂辜四海之望,安得冒一人之稱,宜削徽名,用昭否德。方朕心之牽愛,尚不忍從;奈羣議之大公,正復見請。勉循故事,用降新封,可降封為湘陰王。嗚呼,命不予常,事非得已,豈予小子,敢專位號之尊!蓋狥衆心,以為社稷之計。凡在聞聽,體予至懷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