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義士義兵等傳,古無其名,今無昉乎?曰:無害也。夷齊扣馬而太公稱以義士,出自興朝佐命之口,非出自勝國也。況諸史各有忠義傳,在勝國者為忠,則在興朝為不忠;在勝國者為義,則在興朝為不義。然史皆興朝所修,而必不廢忠義之名者,存其實焉耳。此之立名,猶是義也。
一、或謂黃陶菴學淳文高,「明史」置之儒學,侯通政司、沈總督、丘巡撫、揭傅兩太史、曾吏部等皆官位尊重,子乃與方都司、茹參將等武夫並列義兵,其間更有布衣仗義者俱在焉,得毋不倫乎?余曰:固哉,子之見也。夫名位有貴賤,忠義無貴賤也;能忠義則匹夫貴矣,不能忠義則卿相賤矣。漢人所謂「桀紂至貴而下士羞與為伍,夷齊至賤而王公不敢與抗」是也。豈在名位哉?郎之戰,公叔務人與鄰童汪錡往偕死焉。魯人欲勿殤汪錡,問於仲尼,仲尼曰:能執干戈以衛社稷,雖欲勿殤也,不亦可乎?夫童子也,而其名與國君子之並垂;魯人禮之、聖人贊之,千載下凜凜有生色,較之魯三卿猶烈焉。非以其死義耶?而何不可並列之有!至如道學,正於舍生取義見之。陶菴以一書生枕戈寢干,與武夫並奮,此正見其實在道學也;與夫口談仁義,而身怯國事者異矣。嗟乎!世衰道失,學術不明,人惟聲利是趨,乃於綱常大義亦先上名位,豈不可嘆哉!
一、周鑣、周鍾、雷演祚三人者,未嘗官南渡也,南渡殺之耳。何傳焉?曰:是南渡一大案也。馬士英竭智盡巧以起大鋮,而歸其獄於從逆諸臣;從逆者不可得而誅,而歸其獄於周、雷。於是,周、雷誅,大鋮用,清流懼禍,釀成左鎮之內犯,而國已亡。則此三人者,烏乎不載也?
一、四鎮,同功一體之人也,列黃、高而削二劉,以其不終也;其事則已附見矣。李成棟之附見於李元胤傳,以其無始也。成棟不與聲桓一例乎!曰:是有辨。粵中之不靖,成棟擾之也;迨其反正,而民生已塗炭矣,忠烈材幹之士已夷滅矣。惟其小心聽命,以死勤事,較之借內附而仍暴橫如忠貞諸人異焉。若夫聲桓,始終一賊耳;歸朝之後,不靖吏、不納土、不離窟穴,擅置官吏,私財賦、妄殺戮,稽其來後,全無王章,致煩天討,屠害生靈,故列逆臣。
一、孫可望事與粵中相始終,粵中立國而可望入滇矣,可望降而粵亦亡。且其邀王封、謀受禪、擅殺大臣、劫置安隆、稱兵內犯,皆粵事之大者,不載不可也。載之,則人歸降,例不得載。今詳見李定國傳而雜於同時諸臣,亦得其大略矣。
一、諸史必有儒學、孝友、獨行、文苑、隱逸、方伎等傳,茲編為人無幾,無從分晰。獨隱逸欲列一傳,而搜訪殊寡。方明之末,諸潔身高蹈者,所在多有,然其人既不求名,而知交中或鮮好義文學之士,不為傳述,子孫式微,遂致湮沒,豈不惜哉!廣搜旁羅,以發潛德,此亦四方君子之責也。
一、金陵之亡,閩有君矣;閩亡,粵有君矣。魯監國紀,不亦贅乎?曰:此以存諸遺臣也。諸臣之雜事唐、魯、桂者多矣,若錢、張諸公,與魯相始終者也。無魯,何以有諸臣?諸臣之雄才大略、精忠烈志,皆與日月爭光者,可以略乎?諸臣不得略,而監國烏乎不紀也?且閩亡之後,諸臣奉之長垣、奉之健跳、奉之中左、奉之舟山,閩中震動;獨非國事乎?此皆不得附見於閩、粵者也。在昔梁未亡,而蕭■〈祭,言代示〉自立為後梁,史不得略。彼並帝者尚然,況與守監國之虛懷、無自帝之驕志,吾以為賢於靖江、廣州萬萬矣;故彼削而此紀。
一、明祖鑒胡、汪之禍,不復立宰相,以庶政歸六部,而大權獨操,太阿不旁落,善矣。然後嗣難以遵也。成祖始興學士參決機務,設有內閣矣。英宗沖年踐祚,政在房闥,始有票擬矣。其後皆以六卿加宮保銜,則權與宰相侔矣。懷宗英察,微有猜嫌,秉鈞之地,信任不專,十七年之間至五十人,於是內豎得而箝制之、臺諫得而齮齕之,廟堂無政,海內崩離。豈非輕蔑大臣、有主而無輔之所致歟!南渡而後,貴陽煽虐,猶有承平權奸之勢,故江左卒為所覆。至於閩、粵,而政府輕於庶官矣。片言合旨,立執化樞;節鉞邊帥,皆予閣銜。惟起二、三遺老,欲資籌策,而碌碌尸位,望不稱職;事不可遺,故立一傳。
一、鄭芝龍受明厚恩而不終,成功以子叛父,是何足誌乎?曰:凡為傳者,豈其人是為?亦以徵國是焉。閩之立國,惟鄭是依,國事取決於芝龍,而負恩喪國,計其罪,合入叛逆之伍。成功痛父之不忠,矢心圖報,奉粵朔不敢有二。迨至粵亡,猶以紀年竊附,仍稱天復之義,明之世勳宗戚與夫將相大臣受累朝厚恩者,未有效忠若是者也。事雖不成,君子深悲其志焉。或曰:其拒魯王而不納,非欲自專恣乎?曰:否。魯與閩固不協也,兩相誚矣;閩亡而奉魯,思文有知,不含慍地下乎?附粵以明臣服之心,拒魯以存故主之感,此其英雄智略也。然則何以不入粵?曰:地相隔也。此有土焉,勢不得舍之以奉粵也。令舍而奉粵,則亦壬寅一俘囚耳;安能崛強島中,延明曆二十餘年哉!故以其父子祖孫,自為一傳,如五代吳越世家例。為忠、為叛,讀者評之。
一、是編所以補正史,正宜記載軼事耳,乃往往略之。如德昌之疑非真也、大悲童氏之獄暗昧不明也,非當明辨之者歟?永明見繫而神告以貞符、入寺而木偶起立,非受命之貞乎?瞿留守之松仙預定也,非管、郭之流與?若是者不可枚舉,而子俱不載何也?曰:德昌之事,無從辨也;辨之而益疑,刪之而論定矣。永明之夢、松仙之數,近於禨祥,君子不道也。此編外史也,不敢悖乎史體。若瑣瑣是述,疵纍筆端,故略之;略之,而人且以正史目之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