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孔子老而归鲁,六经之作,数年之顷尔。然读《易》者如无《春秋》,读《书》者如无《诗》,何其用功少而至于至也!圣人之文虽不可及,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。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,荀卿盖亦晚而有作。若子云、仲淹,方勉焉以模言语,此道未足而强言者也。后之惑者,徒见前世之文传,以为学者文而已,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。此足下所谓终日不出于轩序,不能纵横高下皆如意者,道未足也。若道之充焉,虽行乎天地,入于渊泉,无不之也。
先辈之文浩乎霈然,可谓善矣。而又志于为道,犹自以为未广,若不止焉,孟、荀可至而不难也。修学道而不至者,然幸不甘于所悦而溺于所止,因吾子之能不自止,又以励修之少进焉。幸甚幸甚。修白。
【与曾巩论氏族书〈庆历六年〉】
修白。贬所僻远,不与人通,辱遣专人惠书甚勤,岂胜愧也!示及见托撰次碑文事,修于人事多故,不近文字久矣,大惧不能称述世德之万一,以满足下之意。
然近世士大夫于氏族尤不明,其迁徙世次多失其序,至于始封得姓,亦或不真。如足下所示,云曾元之曾孙乐,为汉都乡侯,至四世孙据,遭王莽乱,始去都乡而家豫章。考于《史记》,皆不合。盖曾元去汉近二百年,自元至乐,似非曾孙,然亦当在汉初。则据遭莽世,失侯而徙,盖又二百年,疑亦非四世。以《诸侯年表》推之,虽大功德之侯,亦未有终前汉而国不绝者,亦无自高祖之世至平帝时,侯才四传者。宣帝时,分宗室赵顷王之子景,封为都乡侯。则据之去国,亦不在莽世,而都乡已先别封宗室矣。又乐、据姓名,皆不见于《年表》,盖世次久远而难详如此。若曾氏出于曾阝者,盖其支庶自别有为曾氏者尔,非曾阝子之后皆姓曾也,盖今所谓曾阝氏者是也。
杨允恭据国史所书,尝以西京作坊使为江浙发运、制置、茶盐使,乃至道之间耳,今云洛苑使者,虽且从所述,皆宜更加考正。山州无文字寻究,不能周悉。幸察。
【答宋咸书〈至和二年〉】
修顿首白。州人至,蒙惠书及《补注周易》,甚善。世无孔子久矣,六经之旨失其传,其有不可得而正者,自非孔子复出,无以得其真也。儒者之于学博矣,而又苦心劳神于残编朽简之中,以求千岁失传之缪,茫乎前望已远之圣人而不可见,杳乎后顾无穷之来者,欲为未悟决难解之惑,是真所谓劳而少功者哉。然而六经非一世之书也,其传之缪非一日之失也,其所以刊正补缉亦非一人之能也。使学者各极其所见,而明者择焉,十取其一,百取其十,虽未能复六经于无失,而卓如日月之明。然聚众人之善以补缉之,庶几不至于大缪,可以俟圣人之复生也。然则学者之于经,其可已乎?
足下于经勤矣,凡其所失,无所不欲正之,其刊正补缉者众,则其所得亦已多矣。
修学不敏明,而又无强力以自济,恐终不能少出所见,以补六经之万一,得足下所为,故尤区区而不能忘也。属奉使出疆,匆匆不具。惟以时自爱。庐陵欧阳修再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