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昭王问于左右曰:‘今时韩、魏孰与始强?’ 左右对曰:‘弱于始也。’‘今之如耳、魏齐孰与曩之孟常、芒卯? ’对曰:‘不及也。’王曰:‘孟常、芒卯率强韩、魏犹无奈寡人何也!’左右对曰:‘甚然!’中期推琴而对曰:‘王之料天下过矣!夫六晋之时,知氏最强,灭范、中行而从韩、魏之兵以伐赵,灌以晋水,城之未沈者三板。知伯出,魏宣子御,韩康子为骖乘,知伯曰: ‘始吾不知水可以灭人之国,吾乃今知之。汾水可以灌安邑,绛水可以灌平阳。’魏宣子肘韩康子,康子践宣子之足,肘足接乎车上,而知氏分于晋阳之下。今足下虽强,未若知氏;韩、魏虽弱,未至如其在晋阳之下也。此天下方用肘足之时,愿王勿易之也。’
或曰:昭王之问也有失,左右中期之对也有过。凡明主之治国也,任其势。势不可害,则虽强天下无奈何也,而况孟常、芒卯、韩、魏能奈我何!其势可害也,则不肖如如耳、魏齐,及韩、魏犹能害之。然则害与不侵,在自恃而已矣,奚问乎?自恃其不可侵,则强与弱奚其择焉?失在不自恃,而问其奈何也,其不侵也幸矣!申子曰:‘失之数而求之信则疑矣,’其昭王之谓也。知伯无度,从韩康、魏宣而图以水灌灭其国,此知伯之所以国亡而身死、头为饮杯之故也。今昭王乃问孰与始强,其畏有水人之患乎?虽有左右非韩、魏之二子也,安有肘足之事,而中期曰‘勿易’,此虚言也。且中期之所官、琴瑟也,弦不调,弄不明,中期之任也,此中期所以事昭王者也。中期善承其任,未慊昭王也,而为所不知,岂不妄哉!左右对之曰‘弱于始’与‘不及’则可矣,其曰‘甚然’则谀也。申子曰:‘治不逾官,虽知不言。’今中期不知而尚言之。故曰昭王之问有失,左右中期之对皆有过也。
管子曰:‘见其可说之有证,见其不可恶之有形,赏罚信于所见,虽所不见,其敢为之乎?见其可说之无证,见其不可恶之无形,赏罚不信于所见,而求所不见之外,不可得也。’
或曰:广廷严居,众人之所肃也;晏室独处,曾、史之所僈也。观人之所肃,非行、情也。且君上者,臣下之所为饰也。好恶在所见,臣下之饰奸物以愚其君,必也。明不能烛远奸,见隐微,而待之以观饰行,定赏罚,不亦弊乎!
管子曰:‘言于室满于室,言于堂满于堂,是谓天下王。’
或曰:管仲之所谓言室满室、言堂满堂者,非特谓游戏饮食之言也,必谓大物也。人主之大物,非法则术也。法者,编着之图籍,设之于官府,而布之于百姓者也。术者,藏之于胸中,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者也。故法莫如显,而术不欲见。是以明主言法,则境内卑贱莫不闻知也,不独满于堂。用术,则亲爱近习莫之得闻也,不得满室。
而管子犹曰‘言于室满室,言于堂满堂’,非法术之言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