杂议论下
礼部员外郎沈既济议曰:
计近代以来,爵禄失之者久矣,其失非他,在四太而已。何者?入仕之门太多,代胄之家太优,禄利之资太厚,督责之令太薄。请徵古制以明之。
管子曰:"夫利出一孔者,其国无敌;出二孔者,其兵不屈;出三孔者,不可以加兵;出四孔者,其国必亡。先王知其然,故塞人之养,隘其利途。"使人无游事而一其业也。而近代以来,禄利所出数十百孔,故人多歧心,疏泻漏失而不可辖也。夫入仕者多,则农工益少,农工少则物不足,物不足则国贫。是以言入仕之门太多。
礼曰:"天子之元子,士也。天下无生而贵者。"则虽储贰之尊,与士伍同。故汉王良以大司徒免归兰陵,后光武巡幸,始复其子孙邑中徭役,丞相之子不得蠲户课。而近代以来,九品之家皆不征,其高荫子弟,重承恩奖,皆端居役物,坐食百姓,其何以堪之!是以言代胄之家太优。
先王制士,所以理物也;置禄,所以代耕也。农工商有经营作役之劳,而士有勤人致理之忧。虽风猷道义,士伍为贵;其苦乐利害,与农工商等不甚相远也。后代之士,乃撞钟鼓,树台榭,以极其欢;而农工鞭臀背,役筋力,以奉其养。得仕者如昇仙,不仕者如沈泉。欢娱忧苦,若天地之相远也。夫上之奉养也厚,则下之徵敛也重。养厚则上觊其欲,敛重则下无其聊。故非类之人,或没死以趣上,构奸以入官,非唯求利,亦以避害也。是以言禄利之资太厚。
语曰:"陈力就列,不能者止。"昔李膺、周举为刺史,守令畏惮,睹风投印绶者四十馀城。夫岂不怀禄而安荣哉?顾汉法之不可偷也。自隋变选法,则虽甚愚之人,蠕蠕然,第能乘一劳,结一课,获入选叙,则循资授职,族行之官,随列拜揖,藏俸积禄,四周而罢;因缘侵渔,抑复有焉。其罢之日,必妻孥华楚,仆马肥腯,而偃仰乎士林之间。及限又选,终而复始,非为巨害,至死不黜。故里语谓"人之为官若死然,未有不了而倒还"者。为官如此易,享禄如此厚,上法如此宽,下敛如此重,则人孰不违其害以就其利者乎!是以言督责之令太薄。
既济以为当轻其禄利,重其督责,使不才之人,虽虚座设位,置印绶於旁,揖让而进授之,不敢受。宽其征徭,安其田里,使农商百工各乐其业,虽以官诱之,而莫肯易。如此,则规求之志不禁而息,多士之门不扃而闭。若上不急其令,下不宽其徭,而欲以法术遮列,禁人奸冒,此犹坯土以壅横流也,势必不止。
夫古今选用之法,九流常叙,有三科而已,曰:德也,才也,劳也。而今选曹,皆不及焉。何以言之?且吏部之本,存乎甲令,虽曰度德居官,量才授职,计劳升秩,其文具矣,然考校之法,皆在书判簿历、言词俯仰之间,侍郎非通神,不可得而知之。则安行徐言,非德也;丽藻芳翰,非才也;累资积考,非劳也。苟执此不失,犹乖得人,况众流茫茫,耳目有不足者乎!盖非鉴之不明,非择之不精,法使然也。先朝数人以下言之详矣,是以文皇帝病其失而将革焉。夫物盈则亏,法久终弊,虽文武之道,亦与时弛张,五帝三王之所以不相沿也。是以王者观变以制法,察时而立政。按前代选用,皆州府察举,及年代久远,讹失滋深。至於齐、隋,不胜其弊,凡所置署,多由请讬。故当时议者以为,与其率私,不若自举;与其外滥,不若内收。是以罢州府之权而归於吏部。此矫时惩弊之权法,非经国不刊之常典。
今吏部之法蹙矣,复宜扫而更之,无容循默,坐守刓弊。伏以为当今选举,人未土著,不必本於乡闾;鉴不独明,不可专於吏部。谨按详度古制,折量今宜,谓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,俾宰臣进叙,吏部、兵部得参议焉;其六品以下,或僚佐之属,许州府辟用。则铨择之任,悉委於四方;结奏之成,咸归於二部。必先择牧守,然后授其权:高者先署而后闻,卑者听版而不命。其牧守、将帅或选用非公,则吏部、兵部得察而举之。圣主明目达聪,逖听悬视,罪其私冒不慎举者,小加谴黜,大正刑典,责成授任,谁敢不勉。夫如是,则接名伪命之徒,菲才薄行之人,贪叨贿货,懦弱奸宄,下诏之日,随声而废。通计大数,十除八九,则人少而员宽,事详而官审,贤者不奖而自进,不肖者不抑而自退。除隋权道,复古美制,则众才咸得,而天下幸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