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蠡既去,越王愀然变色,召大夫种曰:"蠡可追乎?"种曰:"不及也。"王曰:"柰何?"种曰:"蠡去时,阴画六,阳画三,日前之神,莫能制者。玄武天空威行,孰敢止者?度天关,涉天梁,后入天一。前翳神光,言之者死,视之者狂。臣愿大王勿复追也。蠡终不还矣。"越王乃收其妻子,封百里之地,有敢侵之者,上天所殃。于是越王乃使良工铸金象范蠡之形,置之坐侧,朝夕论政。
自是之后,计研佯狂,大夫、曳庸、扶同、皋如之徒,日益疏远,不亲于朝。大夫种内忧不朝,人或谗之于王曰:"文种弃宰相之位,而令君王霸于诸侯。今官不加增,位不益封,乃怀怨望之心,愤发于内,色变于外,故不朝耳。"异日种谏曰:"臣所以在朝而晏罢,若身疾作者,但为吴耳。今已灭之,王何忧乎?"越王默然。时鲁哀公患三桓,欲因诸侯以伐之;三桓亦患哀公之怒,以故君臣作难。哀公奔陉,三桓攻哀公,公奔卫,又奔越。鲁国空虚,国人悲之,来迎哀公,与之俱归。勾践忧文种之不图,故不为哀公伐三桓也。
二十五年,丙午平旦,越王召相国大夫种而问之:"吾闻知人易,自知难。其知相国何如人也?"种曰:"哀哉!大王知臣勇也,不知臣仁也;知臣忠也,不知臣信也。臣诚数以损声色,灭淫乐奇说怪论,尽言竭忠,以犯大王,逆心咈耳,必以获罪。臣非敢爱死不言,言而后死,昔子胥于吴矣。夫差之诛也,谓臣曰:"狡兔死,良犬烹,敌国灭,谋臣亡。"范蠡亦有斯言。何大王问犯"玉门"之第八,臣见王志也。"越王默然不应。大夫亦罢。
哺其耳以成人恶。其妻曰:"君贱一国之相,少王禄乎?临食不亨,哺以恶何?妻子在侧,匹夫之能自致,相国尚何望哉!无乃为贪乎?何其志忽忽若斯?"种曰:"悲哉!子不知也。吾王既免于患难,雪耻于吴。我悉徙宅自投死亡之地,尽九术之谋,于彼为佞,在君为忠,王不察也,乃曰:"知人易,自知难。"吾答之,又无他语,是凶妖之证也。吾将复入,恐不再还,与子长诀,相求于玄冥之下。"妻曰:"何以知之?"种曰:"吾见王时,正犯玉门之第八也,辰克其日,上贼于下,是为乱,丑必害其良。今日克其辰,上贼下止。吾命须臾之间耳。"
越王复召相国,谓曰:"子有阴谋兵法,倾敌取国九术之策,今用三已破强吴,其六尚在子,所愿幸以余术,为孤前王于地下谋吴之前人。"于是种仰天叹曰:"嗟乎!吾闻大恩不报,大功不还,其谓斯乎?吾悔不随范蠡之谋,乃为越王所戮。吾不食善言,故哺以人恶。"越王遂赐文种属卢之剑,种得剑又叹曰:"南阳之宰而为越王之擒!"自笑曰:"后百世之末,忠臣必以吾为喻矣。"遂伏剑而死。
越王葬种于国之西山,楼船之卒三千余人,造鼎足之羡,或入三峰之下。葬七年,伍子胥从海上穿山胁而持种去,与之俱浮于海。故前潮水潘候者,伍子胥也,后重水者,大夫种也。
越王既已诛忠臣,霸于关东,从琅邪,起观台,周七里,以望东海。死士八千人,戈船三百艘。居无几,射求贤士,孔子闻之,从弟子奉先生雅琴礼乐奏於越。越王乃被唐夷之甲,带步光之剑,杖屈卢之矛,出死士,以三百人为阵关下。孔子有顷到,越王曰:"唯,唯,夫子何以教之?"孔子曰:"丘能述五帝三王之道,故奏雅琴以献之大王。"越王喟然叹曰:"越性脆而愚,水行山处,以船为车,以楫为马,往若飘然,去则难从,悦兵敢死,越之常也。夫子何说而欲教之?"孔子不答,因辞而去。
越王使人如木客山取元常之丧,欲徙葬琅邪。三穿元常之墓,墓中生熛风,飞砂石以射人,人莫能入。勾践曰:"吾前君其不徙乎?"遂置而去。
勾践乃使使号令齐、楚、秦、晋皆辅周室,血盟而去。秦桓公不如越王之命,勾践乃选吴越将士西渡河以攻秦。军士苦之,会秦怖惧,逆自引咎,越乃还军。军人悦乐,遂作"河梁之诗"。
曰:"渡河梁兮渡河梁,举兵所伐攻秦王。孟冬十月多雪霜,隆寒道路诚难当。阵兵未济秦师降,诸侯怖惧皆恐惶。声传海内威远邦,称霸穆桓齐楚庄,天下安宁寿考长。悲去归兮何无梁。"自越灭吴,中国皆畏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