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定向字在伦,号天台,楚之黄安人。嘉靖丙辰进士。擢监察御史,以大理寺丞谪州判。累迁至太仆寺少卿、右佥都御史。丁忧。起巡抚福建。又丁忧。起协理佥都御史,晋左副都,转刑部侍郎,陞南京右都御史。以户部尚书总督仓场事告归,家居七年,卒年七十三。赠太子少保,谥恭简。先生所历首辅:分宜、华亭、新郑、江陵、吴县,皆不甚龃龉。而江陵夺情,先生致书,比之“伊尹之觉处以天下自任者,不得不冒天下非议,其谏夺情者,此学不明故耳”。虽意在少衰其祸,然亦近於诵六艺以文奸言矣。及掌留院,以御史王藩臣参三中丞不送揭帖为蔑视堂官,上疏紏之。清议以为胁持言官,逢时相之欲。顾泾凡作《客问》质之,先生无以难也。
先生之学,不尚玄远,谓“道之不可与愚夫愚妇知能,不可以对造化;通民物者,不可以为道,故费之即隐也,常之即妙也,粗浅之即精微也”。其说未尝不是,而不见本体,不免打入世情队中。共行只是人间路,得失谁知天壤分?此古人所以贵刀锯鼎镬学问也。是故以中行为学,稍一不彻骨髓,其下场不及狂狷多矣。先生因李卓吾鼓倡狂禅,学者靡然从风,故每每以实地为主,苦口匡救。然又拖泥带水,於佛学半信半不信,终无以压服卓吾。乃卓吾之所以恨先生者,何心隐之狱,唯先生与江陵厚善,且主杀心隐之李义河,又先生之讲学友也,斯时救之固不难,先生不敢沾手,恐以此犯江陵不说学之忌。先生以不容已为宗,斯其可已者耶?先生谓学有三关:一即心即道,一即事即心,一慎术。慎术者,以良知现现成成,无人不具,但用之於此则此,用之於彼则彼,故用在欲明明德於天下,则不必别为制心之功,未有不仁者矣。夫良知即未发之中,有善而无恶,如水之必下,针之必南,欲明明德於天下,而后谓之良知,无待於用。故凡可以之彼之此者,皆情识之知,不可为良。先生之认良知,尚未清楚,虽然,亦缘《传习后录》记阳明之言者失真。如云:“仪、秦亦是窥见得良知妙用处,但用之于不善耳。”先生为其所误也。
天台论学语
孔、孟之学,真实费而隐。宋学未脱二氏蹊径者,以其隐而隐也。尝谓惠能云:“‘本来无一物’,此是又有无一物者在。如孔子云‘汎爱众而亲仁’,颜子‘若虚’,‘若无’,‘犯而不校’,如此方是无一物。”此类何等显,其实何等微。宋儒多只说向入微处,终是未脱见耳。
兄之文似输却阳明一着。阳明把笔时,却是不曾要好,兄尚有要好心在也。迁《史》之文,亦是无意要好,班固便要好,浸淫至於六朝,只是要好极耳。(《与胡庐山》)
夫与百姓同然处,吾党何能加得些子?惟是百姓日用不知耳。日用处,圣人原与百姓同,其所用处,圣人自与百姓异。区区所谓择术者,非能有效於百姓日用之外也,意於百姓日用者,而辨所用耳。
世之言道,譬之以管窥天者,第知一隙之为天,不知触处皆天也。亦有知触处之皆天者,而耽虚执见,不自反身理会视听言动之皆天也。或有知视听言动之皆天者,而乃鹵莽恣睢,不知视听言动之礼之为天则也。
窃详彼教,大端以寂灭灭己处为宗。吾孔、孟之教,惟以此不容已之仁根为宗耳。圣人之寻常日用,经世宰物,何亦非此不容已者为之乎?然即此不容已之仁根,莫致莫为,原自虚无中来,不容着见,着见便自是两截矣。圣人以此立教,使人由之,不使知之。如宰我短丧,夫子第即其不安处省之。墨氏薄葬,孟子第原其颡有泚处省之。至其所以不安处,其颡所以有泚处,非不欲使知,不可加知也。(以上。《与焦弱侯》)
圣人之道,由无达有;圣人之教,因粗显精。(《与周柳塘》)
廿年前,曾解《尽心章》云:“学者须从心体尽头处了彻,使知性之真体,原是无思无为,便知上天之载,原是无声无臭,浑然一贯矣。”所谓心体尽头处者,盖昔人所谓思虑未起,鬼神不知,不睹不闻处也。近来自省於人伦日用,多少不尽分处,乃语学者云:“吾人能於子臣弟友,不轻放过,务实尽其心者,是其性真之不容自已也。性真之不容自已,原是天命之於穆不已,非情缘也。故实能尽心,而知性知天,一齐了彻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