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植,燕人,以取燕策干童贯入奏。徽宗宠之,赐姓名李良嗣,又赐以国姓。图燕之议由此起,斯固召祸首谋,然良嗣但建此策,听不听,则在乎庙堂之持议也。
及良嗣奉使由海道至金,与金太祖约:金取中京大定府,宋取燕中析津府。自是凡数往返。会金太祖殂,金人欲变元约,但予以燕京及蓟、景、檀、顺、涿、易六州,良嗣言“元约山后山前十七州,今如此,信义安在?”金人不从。良嗣又奉使往,曰“本朝徇大国多矣!岂平滦一事,不能相从耶?”金又不从。嗣良嗣又至,以答书稿示良嗣曰“燕京系我朝兵力攻下,其租税当输我朝。”良嗣曰“租随地出,岂有予地而不予租税者?”金人曰“燕租六百万,今只取一百万,不然,还我涿、易。”良嗣曰“我朝自以兵下涿、易,今乃云尔,岂无曲直耶?”是良嗣衔命往来,能以口舌抗强邻。(以上皆见续通鉴钢目)故宋史本传亦谓往返六七,颇能缓颊尽心,与金争议。
使无收纳张觉之事,金人亦难遽起兵端,(宣和五年,辽人张觉叛金以平州来附,金人以纳叛为责,索之甚急,始命王安中缢杀,函其首送之,金人终以是启衅)而中华疆土复归版图,良嗣方且当入功臣传中。乃张觉之叛金来降,主国计者贪近利而昧远计,辄轻为招纳,良嗣方苦口争之,以为失欢强邻,后不可悔。(良嗣争之不果,坐夺职,削五阶)而举朝醉梦,卒不听从。果致金兵得以借口,不惟新得之地尽失之,并至銮舆北狩,神州陆沈。此则王黼辈之贪功喜事,谋国不臧,于良嗣无与也。乃事后追论祸始,坐以重辟,(靖康元年,御史胡舜陟论其结成边患,败契丹百年之好,使金寇侵陵,祸及中国,乞戮之于市。时已窜郴州,诏广西转运副使李升之即所至枭其首,徙妻子于万安军)已不免失刑。修史者又入之奸臣传中,与蔡京等同列,殊非平情之论也。
王伦
王伦使金,间关百死,遂成和议。世徒以胡铨疏斥其狎邪小人,市井无赖。张焘疏斥其虚诞,许忻疏斥其卖国,遂众口一词,以为非善类。甚至史传亦有家贫无行,数犯法幸免之语。不知此特出于一时儒生不主和议者之诋諆,而论世者则当谅其心,记其功而悯其节也。
伦本王旦弟勖之后,初非市侩里魁。其奉使在建炎元年,是时金人方掳二帝北去,凶焰正炽,谁敢身入虎口?伦独慷慨请行,其胆勇已绝出流辈。及至金被留,久之,尼玛哈(旧史名粘罕)使乌陵思谋至,伦即以和议动之,欲使其还两宫、归故地,尼玛哈虽不答,然和议实肇端于此。即洪皓之以畏天保天语悟室,犹在后也。已而尼玛哈有许和意,绍兴二年,先遣伦归。次年即遣李永寿、王翊来。值刘豫内犯,议遂中格。七年,徽宗、郑后讣至,复遣伦充使奉迎,并乞河南、陕西地。是冬,豫既废,伦入见金主,金遂以乌陵思谋、石庆偕伦来议。八年,再使金,金即遣张通古等来,许归梓宫、母后及河南、陕西地。九年,伦充使再往金,竟以河南、陕西地先付之。
设使金不渝盟,则存没俱归,境土得复,伦之功,岂南渡文武诸臣所可及哉?只以金人自悔失策,旋毁前议,伦遂被拘于河间。其后和议再成,遂不得身预其事。然创议于敌势方张之时,与收功于两国将平之日,其难易既不同。且伦之议和,则请帝后疆土全归,而未议及岁币;迨秦桧主和,则寸土不归,反岁输银绢二十五万两匹,徒得一母后、二旅柩而已,其难易更不可以道里计。而况李永寿等之来,赖伦以云中旧识,稍损其骄倨;张通古等之来,又赖伦委曲调护,使秦桧就馆受书,以免屈万乘之尊。是其周旋于事势难处之会,即朱弁、洪皓辈有不能及者。盖弁、皓仅完臣节,伦则兼齐国事,其所任为独难,故皓归亦极言“伦以身徇国,弃之不取,缓急何以使人?”实深服其心力俱殚也。
及被拘六年,金人欲用为平滦三路都转运使,其时两国和议久成,化仇为好,即受金官职,亦非反颜事仇,况家本莘县,乡土已属于金,于私计亦甚便,乃力拒不受,甘被其缢死。(金史谓伦已受官又辞,乃缢死。宋史则谓不受官而被害。按伦如果受官,岂复抗辞?是必未受官也)是不惟谋国之忠,历百艰而不顾;而徇国之烈,甘一死而不挠,视弁、皓等得归故国,身受宠荣者,其身世尤不幸,志节尤可悲也!而区区身后之名,又以市井无赖数语传为口实,至今耳食者几视为幸功捭阖之人,此不可不急为别白也。
宋初降王子弟布满中外
角力而灭其国,角材而臣其人,未有不猜防疑忌而至于杀戮者。独宋初不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