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好与群臣论难,刘洎力谏,帝诏答曰“轻物骄人,恐由于此,敬当虚怀改之。”洎又言“近来上书人,或面加穷诘,恐致阻进言之路。”帝曰“卿言是也,当改之。”
此皆见于各传者也。
魏征尝言“陛下导之使言,臣所以敢谏,若陛下不受,臣岂敢犯龙鳞?”帝尝宴韦挺、虞世南、姚思廉等,谓曰“龙有逆鳞,人主亦然,卿等遂能不避触犯,常如此,朕岂虑危亡哉!”是诸臣之敢谏,实由于帝之能受谏也。独是仁善之君则能纳诲;英睿之主每难进言。以太宗之天锡智勇,手定天下,制事决机,动无遗策,宜其俯视一切,臣下无足当意者。乃虚怀翕受,惟恐人之不言,非徒博纳谏之名,实能施之政事,其故何哉?盖亲见炀帝之刚愎猜忌,予智自雄,以致人情瓦解而不知,盗贼蜂起而莫告,国亡身弑,为世大僇。故深知一人之耳目有限,思虑难周,非集思广益,难以求治,而饰非拒谏,徒自召祸也。炀帝恶谏,曰“有谏者,当时不杀,终不令生于地上。”苏威欲言不敢,因午日献古文尚书,炀帝曰“讪我也。”即除名。萧瑀谏伐辽,即出为郡守。董纯谏幸江都,即赐死。由是人皆钳口,至丧国亡身而不悟。(见吴兢疏)此太宗所亲见也,惟见之切,故惧之深,正张廷圭所云“多难兴邦,殷忧启圣,皆以事危则志锐,情迫则思深也。”魏征之谏亦动以隋为戒,谓“隋帝岂恶天下之治安,不欲社稷之长久哉?特恃其富强,不虑后患,驱天下以从欲,遂以四海之尊,殒于匹夫之手,陛下当鉴彼之失。”又曰“我之所代,实在有隋,隋氏乱亡之源,圣明所亲见。隋之未乱,自谓必无乱;隋之未亡,自谓必不亡。所以甲兵屡动,徭役不息,至于身戮而犹未悟。今能思其所以乱则治矣!思其所以亡则存矣!”马周亦言“炀帝笑齐、魏之失国,今之视炀帝,犹炀帝之视齐、魏也。”此当时君臣动色相戒,皆由殷鉴不远,警于目而惕于心,故臣以进言为忠,君以听言为急。其后勋业日隆,治平日久,即太宗已不能无稍厌魏征,谓“贞观之初,导人以言。三年后,见谏者悦而从之。近一、二年,勉强受谏而终不平。”是可知贞观中年,功成志满,已不复能好臣其所受教。然则惧生于有所惩,怠生于无所儆,人主大抵皆然。若后世蒙业之君,运当清泰,外无覆车之戒,而内有转圜之美,岂不比太宗更难哉!
时政记
左右史起居注之外,有政事及奏对由宰相撰录者,谓之“时政记。”
案旧书:唐初记注最详备,苏冕言“贞观中每日朝退后,太宗与宰臣参议政事,即令起居郎一人执简记录,由是贞观注记政事极详。”
高宗时,许敬宗、李义甫用权,多妄奏事,恐史官书之,遂奏令随仗便出,不得备闻机务。姚璹乃表请“仗下所言政要,宰相一人专知撰录,是为时政记,每月封送史馆。”宰相之撰时政记,自此始也。
据旧书云:璹罢后,其事遂寝。贾耽、齐抗,贞元时为相(德宗)又修之。耽、抗罢而事又寝。然宪宗尝问李吉甫“时政记,记何事?”吉甫曰“是宰相记天子事,以授史馆之实录也。左史记言,今起居舍人是;右史记事,今起居郎是。永徽中(高宗),姚璹监修国史,虑造膝之言,外间或不得闻,因请随奏对而记于仗下,以授史馆,今时政记是也。”上曰“间有不修何也?”曰“面奉德音,未及行者,不可书付史官;有谋议出于臣下者,又不可自书付史官故也。”(宪宗纪)又裴休尝奏言“宰相知印者撰时政记,或多载己言而略他人之言,史官莫得知。请自今宰相各自为记,令付史馆。”(唐宰相不只一人,中书、门下、尚书长官及同平章事皆为宰相,而以掌印者居首位。)从之。(休传)可见历朝仍皆有时政记,未尝废也。
其后又稍变其例。穆宗时,宰臣崔植等奏请“坐日所有君臣献替事宜,应随日撰录,号为‘圣政记’,岁终付史馆。”则不必每月送史馆,至岁终始送矣。
文宗又诏“时政记因循日久,废坠日多,自后宰臣奏事及临时处分,委中书门下丞一人,随时撰录,每季送馆。”则又不必宰相自撰,而令中书门下丞撰录矣。然皆于纪录政事,致其详慎,可为后世法也。